Egoaway🌿

看完此文很感慨。尽管那些披着学术外衣的厚黑学说风靡一时,所幸中华大地还有这等严谨理性且恪守良知的真正的学者! ❤

浪子班头:

p1   2013年摄于成都武侯祠

p2  2014年摄于广元剑阁



看到这两张树的照片时,忽然就想说说他。

蜀中的山水树木,朗润辽阔,万古长青。像他。


我至今还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沈老师嫌过于偏重师生情谊(实际上我没有福分做他的学生,真要算辈分起来,恐怕是他学生的学生),沈爷爷嫌过于和蔼不够庄重,沈先生又嫌生分……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就喊沈老吧,尽管,1946年出生在重庆的他如今依然精神矍铄,身板硬朗。


沈老是学术界泰斗。那时还是个小丫头,有幸在沈老来师大做的讲座上认识了他。那真是一大幸事,同班几个痴迷三国的同学更是激动得无以复加,一早就计划着一起在那天下午逃课溜去听讲座。


已经不大记得沈老当时讲了些什么,其实我所要讲述的这一段也并不一定完整,时间太久,具体细节已然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讲座最后的互动环节,有个女学生提问为什么诸葛亮没有选择曹操而是选择了刘备,当时大家都心中了然,无非是要回答关于“曹操那里人才济济没有发展前途”之类的话。沈老却慢悠悠地理了理衣服,缓缓道出:“这是一种我们现代人无法理解的情感与守望。”


如平地乍听惊雷,如长虹忽然贯日,如绝世名剑一朝拔出,如蔽日浮云一霎流散。

那一瞬间,我几乎不能呼吸。我坐在靠前的位置,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灯光下穿着朴素白衬衫的沈老,两鬓斑白,笑容浅淡。


讲座结束后,许多人拥上前去求签名,我落在最后。后来人差不多走光了,学校领导全都等在外面,沈老突然转过来跟我搭话:你是与可吧。我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他又说:跟你爸爸长得真像。(后来我才知道沈老与家父有一段想成而终究未成的师生缘分)


那天和沈老匆匆谈了几句,事实上我看得出他很愿意邀请我加入饭局,可惜的是那并不是一个能让我插足的晚宴。

然而奇妙的缘分不止于此。


大约大半年后的一个四月,正在计划着如何度过生日。令我吃惊的是,我收到了从成都寄来的四五本书。

非常厚,非常沉,而且非常——原谅我不得不说这么“俗气”的话——贵。有沈老以前出版的学术论文集,有沈老的随笔和漫谈,有沈老新校过的一版中华书局出的《三国演义》,还有我真的想了很久却一直没钱买的《三国演义大辞典》。大辞典是沈老和谭良啸谭老合著的,可能有两三本成语词典那么厚,但是对于喜爱研究那些三国逸闻的人来说,实在是不能错过的书。一翻开几本书的扉页,就见题字:

与可同学惠存:

生日快乐

沈伯俊于锦城诚恒斋


当时翻动书页,见到诸如《为诸葛亮析疑辩诬》《诸葛亮:忠贞智慧   万古流芳》《诸葛亮形象三辩》等题目,心头一热,不由哽咽。

那正是易中天的某些言论盛行之时,不论是逛贴吧还是走大街,到哪都能见到把刘备和诸葛亮拉下神坛一脚踩扁的人,最典型莫过闺蜜的老爹一直认定“历史上的诸葛亮”是个毫无才华的黄毛小子,对此我至今深以为怪。

而沈老作为研究《三国演义》的学术泰斗,却在努力地追溯真正历史上的诸葛亮形象,并提出对于演义中诸葛亮人物形象的肯定意见,和演义存在的塑造人物不可无视的艺术性与可取性。

和朋友聊天时提到,其实在如今,撇去其他原因不谈,单从大众心理来说,反倒是刘备、诸葛亮一类的人更容易招黑,而凡是在传统中形象不好,或是与传统观念所不符的,反而能获得青睐。这是某种必然。

当很多活跃于文坛、活跃于电视节目的文人都在借此心理而讲述“x朝秘史”,满大街都是“宁要真小人,不要伪君子”的口号时,翻开沈老一篇又一篇学术论文和随笔,看沈老剖白内心,理性而又感性地分析问题。他不仅重视对于人物形象的具体分析,还看重人物、小说情节背后的文化与由人物、由小说情节从而派生出的文化。他的文章,条分缕析严谨细致,而文字却平实厚重,甚至怀有炽热的情感。

沈老后来跟家父提起,他始终不是很喜欢易中天。在上海时沈老与易中天有过面谈,他觉得易中天不适合做学问。


沈老是位和蔼而亲切的先生。我跟沈老说起班上“三国迷”们天天为了三国问题争论不休,还有上地理课说到“本初子午线”大家一起边笑边记成“袁绍子午线”,或是月考完后把书包一扔对着赭山高喊“苍天已死,黄天当立”……这些顽皮后辈的劣迹,沈老却听得津津有味,非常开心。

我想我大略能够理解一些沈老的开心。他作为一位上了年纪的学术界泰斗,却愿意听我们这些校园里鸡毛蒜皮的事,其内心大约是真正感动于三国文化在如今依然有这样的魅力。


沈老作为中国学术界研究《三国演义》的标杆,经常远赴世界各国参与各类学术交流会议。日韩等东亚、东南亚国家是最经常去的,每每提起演义在汉文化圈的影响,沈老的语气里就带出几分自豪来。

然而沈老又说,演义的缺陷在于太过重视权谋斗争,而现今有不少在娱乐化、商业化潮流的推动下产生的一批“大师”,借名著而推销自己的成功学,甚至于是连成功学都算不上的花边新闻。

我一直很喜欢沈老对于演义的态度。首先是正面的、肯定的,甚至是带有一点过于感性的依恋,毕竟,谁都是听着三国戏长大的。但沈老既为泰斗,又能够以理性的、学术的角度来分析文本,并且将书放入当时的社会风貌中去体味。而他最为关注的则是三国文化的“热度”,坦白说,沈老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三国迷”、“亮迷”。


与沈老熟稔后,总能隔三差五收到惊喜。有时是从剑门关寄来的照片,照片上和孔明立关像合影的沈老笑得一脸满足。有时是邮箱里多出的一封邮件,沈老很兴奋地谈到最近在某本学术杂志上读到一篇小说极其有趣,发了word文档给我看,我点开一看,原来是篇陈寿穿越到罗贯中家里的小说。沈老还把自己没有收入出版书籍的二十来篇论文发给我,接到邮件时真是心不胜感慨之。

有一天沈老突然发来短信,原来是当年央视的一个“城市1+1”节目为了讲襄阳,就请来了唐国强当嘉宾,而本身就是老版三国电视剧学术顾问的沈老也在邀请范围之列。当时拿着手机差点兴奋得要狂呼几声,然而由于种种原因,最后竟未能如愿前去,只好收看了电视重播。

屏幕上,白衣羽扇笑意盎然的是唐国强,坐在位子上双眼湿润的是沈老。

也是在后来,把沈老的那些日记和随笔都读完后,才有点明白沈老当时的表情。

老版三国之于几代中国人是永远美好值得重温的经典,之于万千三国迷是心目中最为崇高的一部艺术作品,之于当年亲身参与其中的剧组人员们,却是一辈子回味、怀念、热爱的回忆和情感。

沈老的日记中写当年为了拍摄老版三国,他是顾问,又是四川本地人,自告奋勇担任了向导,领着剧组人员跑遍了四川省。著名的景点如成都武侯祠、都江堰、汉中、广元、勉县、五丈原自然不能错过,而那些说出来很多人都不知道的地方如赵云墓、庞统祠、张飞庙、董允墓等等,沈老都亲自带着同事们去游历了一番。他们还来回走蜀道,体会诸葛亮出师北伐的感受。

我不敢妄言,却揣测老版三国所凝聚的不仅仅是摄制组和演员对艺术的追求,不仅仅是沈老等几位顾问对于学术的严谨态度和治学热情,还有千百年来无数中国人对于三国故事、三国文化的喜爱。


沈老原籍安徽庐江,是“吾乡人”,算起来应该和周瑜是老乡。但从小长于四川的他却实实在在地把自己的身心都融进了川蜀大地的每一个角落。耍酒、冒菜、龙门阵,他热爱这些细小而深刻的点滴。而对于三国尤其是对于季汉的由衷爱戴,亦是如同这蜀中山水一般,深深刻在他的骨髓里,不可分割,永不磨灭。

沈老是堪称“乡贤”一般的人物:了解、体察、敬重、热爱着家乡的风土人情,并从中生发出真挚的报效与敬仰之情。他的学术成就促进了四川本地许多三国文化的保留和传播,令“中原地区”的学术界对这来自秦岭山脉背后的温情目光和悠远呼唤肃然起敬,而川蜀的山水灵秀和流淌在生活中的历史又为他提供一切宜于吸收的精华,他永远与自己的故乡融为一体,我羡慕这样的人,这样的人,活得踏实、自在。

沈老说起文革期间整个成都的文物古迹几乎都被毁去,唯有武侯祠,片瓦未动,毫发未损,没有一个红卫兵敢跨进那道门槛闹事。

巍巍武侯祠,至今仍在朱墙绿柏间不知年月,无数人慕名前来,怀着一颗虔诚的心灵。沈老一介布衣,行将老去,倘若闲暇时拄杖悠然漫步于成都街头,不知心中可会浮起无限感慨。

沈老将自己的书房起名为“诚恒斋”,沈老一生之为学、为人,大约便是可用诚、恒二字概括吧。

沈老的署名后从不跟成都两字,他喜欢的称呼是“锦城”。是了,这座千百年来在无数文人墨客的笔下光华灿烂的城市,唯有“锦官城”堪配其美丽与生气,那在雅致流丽的富裕中葆有的一份苍凉与弥远。


故而目光触及这两幅照片,首先想到的便是沈老的故事。


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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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与可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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